【全职|张佳乐】岔道

十八岁学生乐

 

斜阳透过玻璃在窗明几净的教室泼洒下光芒,染上后排学生的发梢,翘起金红的颜色仿佛从心底燃起炽热的焰火。少年低头不顾讲桌上的老师絮絮叨叨些什么解题技巧,抽屉里摊开皱巴巴的演算纸上画着粗糙的线条,皱眉咬着笔头再写下潦草的字迹,嘴里小声嘀咕着技能与走位。

“张佳乐。”老师放下粉笔,直盯着后排开小差的学生。这不专注的行为本该无需延误课时,黑板上的倒计时不动声色地跨进两位数,三年的高中生涯渐渐走向尾声。自觉的学生早该心无旁骛,可偏偏却有人在这时放松,不得不让老师担忧。

少年潜心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,笔尖在纸张上划拉出清晰的沙沙声,甚至感觉不到周围的空气都全部安静下来。

“张佳乐!”

陡然拔高的音量终于惊动了两耳不闻讲课声的少年,一面心念着糟糕了,一面急吼吼地起立,座椅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刺啦声以示抗议。

“你来说说这最后的答案是什么。”老师阴沉着面孔,抱臂看向不知所措的少年。

这下,被染红的不只是发梢,少年连带着脸颊与耳朵都涨得通红,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语,偏头企图向邻桌求助也仅得到爱莫能助的眼神。

叹气声如滴入清水的墨汁在徐徐扩散,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橘红的天际,未听清老师张口将述的下文就被拉响的电铃盖过。

全班学生似乎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,可放学后的喧闹声不属于这群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。少年解脱似的坐下,把文具揣进书包,赶在老师之前,逃跑般从后门疾驰而出,略长的发丝飘在脑后毫无阻拦地在光辉中舞动。

骑车经过小区前的最后一个路口,转角不远处的大厦上依旧张贴着那张鲜艳的海报。刚刚还单手扶把心不在焉的少年猛地打转龙头,拐进了与家方向相反的岔道,慢慢捏紧手刹,一脚支在路沿,昂起头注视着夺人眼球的两个大字。

荣耀。

少年的目光近乎是朝圣的,金色的字迹衬着几个耀眼的身影,火红与水蓝与墨黑相互交错之间,迸发出热烈的朝气与生机,掺合着夏日傍晚的热浪一同将人淹没。血液埋于皮肉之下暗自沸腾,翻涌起名为向往的热忱。

狠狠攥紧拳头直到指甲深嵌入手掌穿来刺痛,少年重新踏上自行车,瞅准了没有其他车辆,在路正中急转弯。耳边呼呼风过,按压不住不安的心绪攀着裂缝钻进脑海。他知道老师想要说的是什么。

张佳乐,你到底准备干什么?

随手把书包扔在地上,狼吞虎咽地吃下饭菜,张佳乐忍住了在父母面前打开电脑的冲动,为缓解焦急边往书包里填填减减,边耐着性子回答妈妈的问题。在学校怎么样?今天的饭菜好吃吗?明天还想吃点什么?

嗯嗯哦哦的敷衍过去,张佳乐一甩胳膊把书包单挂在肩上,推车便向外迈步。黄昏已落,天色半黑,深深浅浅的蓝重叠在远方凝成一片墨色,缀着几颗若隐若现的星点。他头也不回地随意挥挥手,把路上当心的叮嘱抛在风声里。

还没到学校,在街上老远就能看见整栋教学楼都亮着明晃晃的灯。张佳乐算是到的早,教室里已经坐了半满,即便当班的老师还没来,鲜少的话语也都是轻声细语。

“哎,我说你上课又在干嘛呢,在小纸条上写写画画的。是不是交女朋友了?”前桌听见拉开桌椅的声音回过头来。

“滚滚滚。写你的作业去。”张佳乐没好气道,赶蚊子似的摆着手,一副好学生模样拿出试卷摊上桌面。

提笔未落一字,又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。班长推了推眼镜,手指着教室一面被贴的花花绿绿的墙壁,墙顶头粘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泡沫板,写着“我的理想大学”几个大字。

“这可就剩下你没写了。”

头疼地翻了一个白眼,张佳乐正准备开口糊弄几句,邻桌趁机凑过来压低声音道,“就你这成绩肯定不愁没好地方去,难道是不知道选哪好?还真是奢侈的烦恼。”说罢还夸张地耸耸肩。

张佳乐咽了咽口水,把“我还不知道要不要上大学”这样铁定会被认为是胡言乱语的话吞回肚子。从邻桌顺来便签,龙飞凤舞的飘上几个字算是应付好了,又埋头捡起读了一半的题文,微微皱起眉头。

“现在倒是挺用功啊。”邻桌看着演算纸上正儿八经列着一排排算式,不免腹诽着。

“嗯……“张佳乐眼也不斜地应声,“晚自习写完回家就没事了,他们晚上还等着——哎这题答案选项里没有啊。”

“我看看。”邻桌从抽屉里翻着自己的演算纸,却也没有漏掉半句没说完的话,递过纸页时正色道,“你不会是还在打游戏吧?这都不剩多少时间——”

“我知道。”张佳乐接过演算纸与自己的对比着,有些生硬地打断话头。我知道。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,他默默在心里重复,手上划掉错误的方程,少考虑了一个变量就得出了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。

夏日的天气向来由不得人控制,隐隐约约的雷音盖过踏进教室的脚步声,张佳乐半天才发现老师已在后排站立多时,抬头已无法避免撞上正眼。看到桌上摊开的试卷与课本,老师露出些许安心的表情,没有再多言。

这一次,张佳乐再没有了放松的感觉,那根吊着的心弦更加绷紧,似乎随时能化成针,狠狠戳向胸膛,毫不留情地自我质问。

转头看向窗外,雷音伴着闪电划破夜空,星点隐匿踪影,阴郁的云团从上压迫而来,苍白的光刹时点亮黑暗,玻璃窗上映出一张迷茫无措的面孔。雷电击中了高楼上的避雷针,迸裂出暗紫色的曲折光影,点染开一副科幻片般的奇幻场景,而暴雨却迟迟未至。

广播响起第二遍时,张佳乐在窗边愣了半响才慢吞吞地收拾起桌面。提前结束自习并没有让学生们感到高兴,不过是换个地方学习,也有不少人讨论着该如何回家。

张佳乐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,穿过团聚在门口等待的家长,不敢有丝毫耽搁地踩上脚踏。眼看着快接近小区,倾盆大雨还是不顾及人情地浇在身上,从头到脚都被淋得透湿,刘海一绺绺粘在额头上,形象全无。

用力甩开碍视线的雨点,张佳乐也没有停下来披上雨衣的意思,腾出一只手打开手电筒,眯起眼睛盯着闪烁的绿灯,从水里淌拐过最后一个路口。

行车过到路边,他却停了下来,在雨中回头,看向两个没有被浇灭的字迹。

 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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